弃天
Rossil其实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到他们冰冷、漠然、诡异的微笑，他恍恍惚惚又觉得前几天似乎的确和大家都绝交了似的——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事——他随即感到惊恐和羞窘。他试图回到人群之中的小小骗术被揭穿了，可是他不能失去那么多人，他至少不能失去每一个人，但是所有人都要抛弃他——
他退了一步，嘴唇颤抖着，竭力想说句笑话，“我——我说朋友们——”
“别装了。”第一个人说。
“我们都看厌了。”第二个人说，“你转移话题的技巧从来就这么点儿。”
“你真是不要脸啊，到这个份上还不肯走。”
“认了吧，没有人需要你，也不会有人和你在一起的。”
Rossil又退了一步，脑海里千百句借口掠过，可是他声带颤抖得发不出声音。他徒劳地这边看看又那边看看，脸色苍白，满脸是汗。
“不——不要逼我……”Rossil喃喃地说，“我不能什么都没有……”
但是他住嘴了。他看到每个人嘲笑的表情，明白自己再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他最好是转身离开，也许还能维持住一点儿自尊，即使他怀疑自己在朋友心里可能已经一点儿尊严都不剩了。可是他迈不动脚步。
他真的不能失去。他真的不能。他没办法做第一个转身走开的那个。
大家转过了身，依次向房间走去。有些人走进了房间里，有些人还在看着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等着排到自己离开的次序。
Rossil想让这一切在这里停止。他无法转身，他不想看着！人再多都有全部走光的那一天，他不想看着这个空空荡荡的漆黑的世界和紧紧关上的门！
让这一切在这里停止吧！他在心里呐喊。他情愿被永远困在这个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也不要面对曲终人散，他情愿失去自己，也不愿失去全部——
晴天霹雳闪过这个漆黑的世界。Rossil惊喜地看到这个世界凝固了。河水开始冻结，同学们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们现在看起来像毫无生机的蜡像、无神无采、举动僵硬得像上了发条。但Rossil已经感激得忍不住要拜谢上天了。哪怕是蜡像也好，让他留住一点点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幻影——河水越流越慢，这个世界里的生机在慢慢消逝，河面上Rossil从小到大的记忆重现突然放慢了，即将在十八岁之前完全停止——
“Rossil·Witchery！”他听到一声焦急的呐喊，那声喊像是一个惊雷在他心里炸开。Rossil怔住，他感到有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奋不顾身地挣扎出来，就像是一个女孩子紧紧抓着他的心灵的悬崖一角，即使被他单方面砍断了心灵的牵系，也不肯松手。她闯入他精神的方式太不顾一切了——他几乎能看到那个女孩子的脸，金发白肤，衣衫褴褛——他心灵的荆棘愤怒地爬满了那个女孩子的身体，划得她全身鲜血淋漓，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她放弃。但她没有，她尽力扬起的那张脸上仍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她凝视着Rossil的眼睛黑白分明，径直望进了他的瞳孔里去。
“Rossil Witchery！”她说，“不要放弃世界！不要放弃自己！我以魅族之王未婚妻的名义发誓，因为无论如何，你都还有我！你都还有我！我叫秋木美音！”
Rossil一个猛醒，他突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拉开了——就好像刚才有什么力量蛊惑了他的心，但是现在他的心突然恢复了自主的意识——他开始挣扎。黑暗的世界摇摇欲坠。叫他不要放弃的声音和劝说他自暴自弃的声音纷至沓来，在这个时空来回旋转，把他拉向两个不同的方向。Rossil快要被撕裂了——
——现实的世界里。旋涡旋转得越发疯狂，Rossil呆呆地在秋木美音身边发着呆。他眼瞳深处充满痛苦，努力挣扎，神色一时清醒，一时恍惚。
“Rossil！你听着！”秋木美音焦急地看着他在幻觉里沉沉浮浮，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我爱你！！”
然后她抱住他，不顾一切地用力亲吻他的嘴唇。洁白的牙齿撕扯他的唇瓣，扯出一道伤口，流下咸涩的血迹。
Rossil就像是被一阵万伏电压击中心灵一样，全身猛烈颤抖，他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秋木美音，满口咸涩的血腥味。
四周的旋涡突然如退潮一般远去，河流干涸为平地，困住他们的河水不见了——Rossil感到昏眩，这真的不是做梦吗？他怔怔地把眼睛移向面前，秋木美音不顾一切地亲吻着他，一双黑色的眼睛警惕地瞪视他。
Rossil感到大脑更缺氧了。
“也许我现在才是做梦……”他喃喃地在心里念叨。不过，这想必是个好梦。既然是梦，什么都不做也太不划算了。他伸出手抱住秋木美音的肩膀，开始主动回吻她——
——嘴唇上传来一阵剧痛。秋木美音狠狠咬了他，然后一把将他推开，漆黑的瞳孔闪耀着愤怒的怒火，双手抱住自己向后躲去。Rossil很想让她如愿，但是他似乎做不到——他一被她推开，就察觉自己全身发软，完全站不住脚。他努力地尝试了，但最后结果还是悲惨地摇晃着，向前扑倒进了秋木美音的怀里——真是的，他想，糗极了——
秋木美音及时接住了他。从上方看下来她的表情，就像是混杂了担忧、鄙夷和忍不住好笑等等情绪的混合体。
女孩子真是奇怪的东西，她们能同时感觉到那么多感情……
Rossil舔了舔嘴唇，喃喃地说：“嘴……好痛……”
然后，他，接着，很没形象地，昏了过去。
Rossil在昏眩之中感到一阵甜蜜的温暖。有什么人用温柔美好的关怀包裹住他的神志，全心全意祈祷着他的痊愈，她的心对他忠诚、纯粹、亲昵、毫无杂质，她愿意同他合二为一，她一遍遍在心中低吟着“我绝不会放弃你的，我的王”。那种爱意是治疗他最有效的灵药，Rossil感到自己伤痕累累的心在迅速复原，因为恐惧而四散奔逃的魔法力量正一点点回到他的身上来。它们是一只只光鼠的形态，有着警惕而谦恭的神情，依赖地看着Rossil，想要回来但又不敢。Rossil在心里骄傲地对光鼠们说，不要怕，孩子们。就算我被全世界遗弃，至少有一个人永远会在我身边。它们听从了他的劝告，回到他身上的速度越发快了。拖着长长尾巴的光鼠愉快地冲进他怀抱里，高叫着，在他身上融化，他感到越来越完整、温暖、充满力量。他整个人的灵识都像在发光。
Rossil·Witchery睁开眼睛——他躺在一片碧绿柔软的草地上，但他后脑勺下面枕着的地方肯定超过了草地所能柔软的极限——他慢慢抬起眼睛，秋木美音的脸出现在他上方。她看起来焦虑、担忧而温柔，一只手扶着他的头，将他的头固定在自己大腿上，另一只手轻柔地拍抚着他的胸膛。Rossil感到一阵满足和骄傲——她爱他。这一刻，他越发清晰地意识到，不止有逻辑的思考，还有在他和她心灵牵系中所感到的温暖。
秋木美音发现了他的清醒。她立刻一把将他推了开去——就像是丢掉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一样——Rossil的后脑勺重重地砸到了草地上。
“哎哟！”Rossil坐了起来，揉着后脑勺。其实草地足够软，所以他的头并没有那么痛，他满脸的苦相其实是因为突然袭上心头的沮丧。“美音……”他抱怨地说，“用不用这么暴力啊……”
秋木美音脸上的愧疚一闪而逝，变成某种高傲而冷酷的表情，“请原谅，Rossil少爷，我想不出任何不对你暴力的原因，在你光滑的几乎要渗出发油的脑袋占据了我的大腿这么久之后。”
Rossil不想指出这一切其实是她主动的—— 一个昏迷的人怎么可能强行霸占她的大腿？——免得她辩解出更伤人的话。因此他只是息事宁人地耸了耸肩，咕哝着：“你不是说爱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