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天
而他清楚地知道,任何一段关系,一旦发生裂痕,是绝对无法挽救的。
再发生这种事情的话也许他真的会失去这个朋友。
Rossil这样想着,感到很忧伤。因为这是他无法阻止的。有些事情在冥冥之中正在发生。被陈烬遗弃或者失去在大家心中的人气,他说不清楚哪种感觉更令人讨厌。
他的霉运似乎一直还在继续,永无终止似的。
他闭上眼睛,留恋地在心里寻找刚才那一丝温暖的灰烬。他感到陈烬在他身边犹疑了。“哥们儿,喂,哥们儿,你真的还好吧?”而他没有回答。仅仅睁开眼睛面对这个充满了人与关系的世界就让他筋疲力尽。他将感知沉浸到心灵深处,试图让心底那空无一人的迷雾包围住他。五官的感知突然在身边退去了。声音、味道、颜色、香味、温度,一切迅速地抽离他的心脏而远去。在他最深处的心脏里只有安静而空白的迷雾,他像是隔着那层迷雾远远地呼吸着身周每个人的情绪,并从那些情绪之中描摹那些人的面貌和关系。他模模糊糊地听到陈烬后悔的声音:“我刚才可能真的伤到他了。该死,他根本虚弱至极,我早该知道的。”以及爱莉丝说的“别说话,让他安安静静待一会儿吧,”接着是爱莉丝拉着陈烬走远的声音。属于陈烬的情绪远去了,但是最后探向他的那一股纯粹的温暖的关切让他心安。安静孤独的迷雾变得温暖,他不再忧心忡忡。
Rossil让心继续下沉,逐渐穿过迷雾沉入谁也看不到的黑暗之中。
那里没有温度、没有光线、没有空间、没有时间。没有别人也没有自己。Rossil的心在那里得到安静。痛苦的伤痕还在,但似乎已经变得遥远淡薄。他呼吸着,慢慢地恢复着力量。
4
忽然,毫无预兆的,一个人的声音闯入他内心的深处。
“我很孤独。”
“你是谁?”Rossil茫然地问。
“我很孤独。一直都是一个人。不过我现在终于一无所有了,剩下的都是我永远无法做到,也不允许提出抗议的任务。你觉得痛苦吗?那你应该会明白我的心情,因为我一直都这么痛苦。”
“你在哪里?你需要安慰吗?”Rossil担忧地在心里回应那个声音。
“我存在于你不知道的地方。”那个声音回答,“在你成年之前你将永远无法看到我,即便我多么爱你,我的王。”
“你说什么?我不会是法国下一任总统的,连继承人都算不上。我爷爷埃里克斯并不宠我。你说什么?你爱谁?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
“你在哪里?我来找你。”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Rossil逐渐决定去找那个可怜的人——可能是个姑娘——无论如何她一定遇到麻烦了,需要帮助,有人在她身边会好过一些。
“你不会找到我。”那个声音静静的,然而绝望地说。
“我会的。”Rossil说,然后他试图展开自己心灵的情绪,他轻轻在心脏周围寻找那个声音的源头,最后在数不清的花香和人声之中抓住了小小的那一个。他抓住了,然后趁她惊慌地逃走之前,顺着她的思绪一路飞奔。他感到自己的感知正在顺着那条细细的线穿越墙壁、走廊、大厅和植物园。接着轰然一声巨响,就像是什么倒塌了,那个女孩子尖叫一声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一股巨大的力量把Rossil冲击回自己的心灵,他的心灵世界墙倒楫摧,碎砖块落了一地。Rossil的神智猛然清醒,顿时感到自己心中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虚弱得几乎无法移动一根手指。
他呻吟了一声。
“兄弟,你怎么样了?”陈烬关切的声音立刻出现在他耳边。Rossil困难地动了动眼皮,觉得睫毛在皮肤上的滑动都令人痛如刀割。他不能发出声音,空气穿过声带会让他立刻痛晕过去。陈烬小心地想将手放在他头发上,被爱莉丝一掌拍开了,“这样只会让事情更糟!你这条呆龙!”
“可你至少告诉我你怎么了,Rossil?”陈烬恳求地说。
即使Rossil能说话,他也无法回答陈烬。他怎么了?他刚才做了什么?他刚才好像在和人从心里交谈。
这不可能,根本做不到。
但是他好像能清楚感到有一个陌生的声音走进他的心里,小心翼翼地碰触他心门上的把手,然后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哭泣。
他怎么可能感到这些东西?不不不,让他赶快找回一些理智——他不否认自己一向对别人的情绪比较敏感,他只要稍加留意,就可以感觉到身边的人的喜怒、偏好、对某事的意见,甚至领会他们的思考方式,但是这起码需要那个人近在身边,好让他也专心致志地观察和感受——绝对不可能是闭着眼睛,感觉自己与远在他处的某个陌生人交谈着……说真的,这比较像白日做梦。
可他被那种强烈的力量抛回本心的感觉又是什么呢?而且,就算他可以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觉,可是他全身上下肌肉酸痛到动弹不得,又该怎么解释?
“哎呀呀,看来我们的金丝雀今天心情不怎么好啊。”
“是知道了那女人已经失宠了,遭到打击了吗?”
Rossil听出那是罗杰和荷布的声音,也听到陈烬略带敌意地问:“你们是谁?”可见,他又把这二位路人甲忘在脑后了,这是陈烬社交上最大的毛病,他永远不会记得一秒钟前向他搭讪的人是谁。Rossil祈祷着爱莉丝的反应能阻止陈烬的犯傻,然后就听到爱莉丝的声音,“没见过的人,是来找Rossil套近乎的吧?陈烬,把他们打发走。”
他错了,他怎么会以为一个孤僻的女巫有社交能力?Rossil在心底诅咒了一句,决定还是阻止这件事变成惨剧。他努力睁开一只眼睛——就像一千根针同时戳在他的眼皮上似的,他咬住嘴唇,阻止呻吟声一不留神就泄漏出喉咙,虚弱地说:“陈烬爵士,别开玩笑了,罗杰先生听不懂你的中国式幽默。”
“我没开玩笑……”陈烬抗议说,后半句被爱莉丝的手堵在了嘴巴里。Rossil松了口气,转向罗杰,“你好,罗杰,荷布。能见到你们主动来找我,真是令我非常意外。”
罗杰哼了一声,从陈烬身边踏前了一步,站在Rossil面前,眯起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你受到打击的程度令我吃惊。你如此在意那个女人?”
“谁?”
“秋木美音。你还不知道?”罗杰说,诧异的表情转成傲慢和轻蔑,“很显然你完全对上流社会缺乏控制力,才会对刚发生的政治新闻懵懂无知,我……”
“嗨,有话直说行不行?”陈烬愉快地说,活动着手脚的关节,“我有点没耐心。”
罗杰对陈烬的畏惧简直像是天生的。他立刻就退缩了,嗫嚅着说:“秋木美音被秋木家逐出家门了。”
“什么?”Rossil猛地睁大眼睛,抬高了头,连肌肉的剧痛都忘记了。他简直不能想象,那个高傲的金发少女,那个昂着头、语调轻蔑、声音柔滑的三年级级长……
他耳边罗杰骄傲而冷漠的声音得意洋洋地说着:
“她不是秋木家的纯正血统。她妈妈就不是纯正的贵族血统,她嫁到秋木家的时候没有告诉秋木家主,然后当然啦,这个血统现在被发现了。秋木家主不能容忍自己家的血脉之中竟然有这么肮脏劣质的血统存在,所以秋木美音和她母亲一起遭到放逐了——她母亲七年前就死了,还不至于亲眼看着自己被扫地出门。但是秋木美音就没这么好运了。”罗杰说着,调子越发兴高采烈起来,“要我说,这件事就算放在费尔普斯也算得上是一桩丑闻。这是严重的隐瞒血统和欺骗行为,校长应该考虑把她开除——”
“可——可是——”Rossil不敢相信,他狂乱地搜索大脑,试图用理智寻找出其他反驳的理由,“秋木家自己也本来不是贵族,而是出身于庶族的商人,他们可能——也许——不会对亲生女儿采取这么严厉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