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天
但他不能退缩。Rossil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不会比被困在这里更糟。
Rossil又迈出了一步，旋涡跟随他的脚步退后，Rossil伸手去捉，手指拂过水流，他眼前恍然一花。水流挟带着年月、是非、正邪，随着他的手指直晃到他大脑里来。
……
费尔普斯的小学校园里，一脸稚气的伯恩斯在紫藤萝花架下拦住了他，对他满脸严肃地表白。七岁的Rossil不可置信地怔在当地，整张脸因羞窘气愤而涨得通红。七七八八的小学生在学校远近围观，每个人都在笑着，“哈哈，新转来的那个大傻瓜……”“Rossil Witchery可是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啦！”“真不知道男孩子怎么能长出那样一张脸！”那些话盘旋着，回荡着，就像每一声笑都响在他心里一样。
……
操场上，正在进行体育期末考试。老师满脸严肃地说：“二人一组，复习传球十分钟，然后上场……”话音未落，成群结队的男生们瞬间四散组成了许多组。十一岁的Rossil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央——确切地说，那本来是人群中央，但现在空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了。他茫然地站着，四处看看，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夕阳把他的影子剪成斜长的一条。
Rossil心中一阵窒息。他感到致命的孤独。
……
家长会结束的晚上。优雅的欧式贵族会客厅。烛火的影子在墙壁上跳动，金色的大厅一片辉煌，十三岁的Rossil推开门回家，看到父母都坐在会客厅的椅子上，厅中却没有客人，不由得呆住了。气氛如此严肃。他隐隐觉得不妙。他考试考砸过吗？还是惹哪个老师生气过？
他犹豫地把书包交到佣人手里，鼓起勇气走过去，喊：“爸，妈。”
“听说你最近和一个叫忋雅的平民女孩儿玩得很好？”父亲开口。
Rossil从遥远的记忆里抓到了一丝模糊的印象。他在高尔夫球社玩过几次球，前天学校比赛之前有人折断了球杆，球社新任的女生经理一脸急得要哭的表情跑过来找他暂借高尔夫球杆，他就告诉了她自己的家庭地址和管家的联络方式，让她去自己家找管家拿——那个女孩子好像的确是个平民……
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提防母亲重重哼了一声，将一沓纸片重重摔在他的脸上，“Rossil Witchery！别让我提醒你你是个贵族！你怎么敢把我们家的地址给——给这种下贱卑污的贱民！我正式警告你，再让我发现这样的情况一次，你就从Witchery别墅里给我滚出去！就算你被贱民迷乱了魂魄，打算忤逆家族和那姑娘结婚，现在也太嫩了点儿！”
Rossil被那沓纸页砸得偏过脸去，白皙的脸上留下一片红痕。他茫然地捡起那沓纸片。上面是Witchery家私家侦探对他这几天行踪的全部报告，班主任、校工、管家、同学有关此事的所有口录，以及当时他写给忋雅地址的那张纸的复印件。
他其实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已满心惶恐。金碧辉煌的会客厅里，裹在绫罗珠宝里的父母高贵优雅的黑影就像一头怪兽越来越扩大，向他扑来，把他压在身下，一口将他吞噬。他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也许他被吞进了另一个世界里，伸手不见五指。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压迫着他的前胸后背，挤抓他的五脏六腑。他动弹不得，呼吸困难，心里难受得很，却又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恐惧。一抹脸惊觉满手湿润，将手指放进嘴里，腥咸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不知道那手里的是血、眼泪，还是惊恐的冷汗。
他像一个剪影，灵魂飘飘悠悠地像风筝似的飞了起来，被扯着喉咙，连着肺腑，在漆黑无边的天空中晃荡，了无归依，却又无法挣脱。
……
Rossil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双眼空洞，满头冷汗。他看到的已经不完全是真实了，心魔即将把他吞噬。水流越来越急，旋涡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吸了进去，可他无力抵抗——或者说，根本没有意识到要抵抗。小蛇在他身边着急地转来转去，用尾巴狠狠抽打他的手心、脸皮、鼻尖，一切敏感怕痛的地方，而他无知无觉。
Rossil眼里尽是那些像是噩梦却又有几分真实，说是真实却又似乎比噩梦还恐怖的东西。他不由自主地觉得，那一切才是真的——
画面飞速滚动，播放，时光终于流转到他十七岁的时候。他看到了他熟悉的费尔普斯城堡。熟悉的长廊。熟悉的朋友们站在费尔普斯的水牢中，全都低头看着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自己。
……
“骗子！Rossil说过他爱我的！”
“Rossil Witchery也曾私下约我出来，说他喜欢我……”
“天哪！”
“可恶！他欺骗我们每一个人！”
“他在和每个人约会！”
“不够朋友，说什么绝不谈恋爱，对女生没有兴趣……”
“原来都是偷偷摸摸找女生偷情的伪君子！”
“真是看错了他！”
“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他了！让他带着他的贵族魅力见鬼去吧！”
……
恍惚间，有什么人在他身边焦急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拉扯着他，喊着“Rossil、Rossil”，可是Rossil全都听不见了。他引以为傲的灵敏的感官全都麻痹了似的。银灰色的小蛇发现唤不回他的神志，慌乱地变成了秋木美音的模样。她摇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喊着他的名字——Rossil听不见，好像现实感官能够感知的世界已经离他很远了——秋木美音的知觉沿着他们的心灵牵系，尝试地在他心里呼唤他。
漆黑的视野里浮现一丝光，同时有森林般的气息在他的领域之中弥漫开来。有人入侵了他的领地，试探性地触碰他，并不莽撞。Rossil意识到了，但这种接触让他感到厌烦，同时迷惘。
这是谁？他问自己。没见过，从来不记得——这个女孩子的气息完全是陌生的。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不要来打扰我！
“Rossil Witchery！醒醒！”女孩子抓住他的肩膀，焦急地大叫摇晃。
“滚开点，我要安静！”他生气地说，连推了她两次没有把她推开，就烦躁地将两人之间的心灵牵系切断了——女孩子尖叫一声，好像从他的心灵悬崖之中坠落了下去。他感到十分满意。
视野中唯一的亮光消失了，整个世界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终于不再有人打扰。
Rossil看到灵识的自己从身体中飞了起来。那个灵识的自己还是七岁的模样。小男孩蜷缩成一团，头抵着膝盖，非常害怕无助。那个自己坐在河边，而脚下的河水在不断流动着，一刻不停。
河水向前流动着，河水的源头有说有笑地走来了他的朋友们。Rossil认得他们——陈烬、爱莉丝、伯恩斯、相原杰伊、忋雅……全都是七八岁的模样。他一骨碌爬起来，跑向他们中间，冲他们打招呼，开玩笑。大家也像从前一样正常而自然地接纳了他——有些人对他的招呼点了点头就不再理他了，有些人向他的笑话报以敷衍的微笑、有些人催着他“别废话了，Rossil，老师在前面等我们，快点走”——虽然Rossil不知道到底在发生什么，不过好像的确有一个老师让他们到某处去上课，或者他们正要去秋游——总体来说，这一切和他七岁时时常遇到的群体情景差不多。Rossil同他们一起向前走着，遇到了一扇门，同学们鱼贯而入。也许老师就在那里面等着他们，Rossil想，打算跟他们一起进去。刚要迈步，同学们突然停住脚，一个个都似笑非笑地回头看着他。
“Rossil，你是不能进去的。”
“你想假装忘记吗？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不会有人再相信你了，Rossil Witchery。”
“带着你的高贵滚远点儿吧，还有你的满口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