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天

伯恩斯闭了闭眼睛,内心似乎在挣扎。“不——”他说,接着又说:“但他立刻出现了,因为他是弃兀——”然后他停了下来,闭上眼睛,又摇了摇头,然后叹了口气,说:“不,他不在。”

房间里顿时炸了锅。女生们伤心地哭泣,男生们愤怒地大喊,被伤透了心的姑娘们冲过去对着Rossil又掐又打,而Rossil的身体就像一个无生命的布袋一样被人踢来踢去,却无法苏醒。最后还是德国那位贵族女子制止了大家,说也许Rossil少爷真的有先天性心脏疾患,最好还是送他去校医院,其他的以后再说。

伯恩斯随着吵闹的人群一起离开,回头看了一眼Rossil的脸,表情十分难过。人去屋空。罗杰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手扶桌面,勾起一边的嘴唇,轻蔑地冷笑,“我想这对你一定比死还难受,是不是?Rossil Witchery。”他说:“我简直迫不及待想看你醒过来的样子了。”

他低声说完这句话,快步走出了房间。

12

Rossil发现自己站在苍茫的荒野上,睁大眼睛看着这世界。天与地化作一片混沌翻滚的云雾,只能辨认出脚下踩的还是坚实的土地。而他孑然一身。

他感到非常荒谬。

他,Rossil Witchery,虽说平时爱玩胡闹了些,也从来不会在上课时间公然离开费尔普斯学校的范围,怎么会莽莽撞撞地跑到这么一个神秘莫测的地方来?好吧,就算他兴致高到出来探险,朋友们怎么会一个都不在身边?他在学校虽然不是明星人物,起码也是世界中心万人宠爱,不管走到哪里,心甘情愿跟着他的朋友也不下五六个。

他举起右手,低头看着手臂上那条小蛇,喃喃自语:“这太奇怪了。”

小蛇昂了昂头,对他眨了眨眼睛。

“咦?等等……你是哪里来的?”Rossil惊异地说,“我不记得你……”

但是小蛇昂了昂头,骄傲地把头转到一边,Rossil顿时无语。

接下来是一人一蛇在奇怪森林里的奇怪旅程。

小蛇起先对他很不客气,单独行动,单独捕猎,在他被巨型鼹鼠围攻的时候躲在树荫里看热闹。不过在Rossil数次用过人的烧烤技术贿赂它之后,小蛇与Rossil的关系迅速好了起来——仅限于Rossil对它讲话的时候它会点点头表示在听,而Rossil走到陷阱里的前一秒它会突然跳起来把Rossil往回拽——但Rossil已经感到很满足了。他们还建立起了一种特殊的通过眼神了解对方想法的交流方式。

某天酒足饭饱(他们烤了一只鸡并吃了个干净)之后,Rossil倒在草地上,和小蛇互相讲彼此的糗事来竞赛。首先,小蛇坦白了自己其实是雌性的,令Rossil大为震惊——并且被小蛇毫不留情地用尾巴抽打了许久——为了讲述自己更糗的经历,Rossil搜肠刮肚地想出了一件事,讲述自己七岁的时候被男生当做女孩子表白的往事——并在小蛇的逼迫下,坦白了那个人其实就是芬列罗·伯恩斯,小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十分吃惊,就像是它认识伯恩斯一样。

“是啊,他弄清楚之后不断地向我道歉,不过我对我浪费了他宝贵的初恋更为愧疚。嗯,我和他现在还是很好的朋友……喂,你想多了,他再也没把我当成女孩子看,难道你不觉得我现在很有男人味吗?(小蛇嗤之以鼻)……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那么像女生啦。听说我们家族有一系旁支的男生都男生女相。我爷爷小时候也雌雄莫辨,我想这可能是隔代遗传……别笑了!我不是在狡辩!”Rossil气急败坏。

小蛇笑得坦开肚皮,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然后翻过身来,冲他狺狺地吐着芯子,就像个顽皮的孩子冲他做个鬼脸。Rossil不愿意自己被小蛇以这样极富创造力的姿势轮番嘲笑一遍,就连忙喊停,“说起来,亲爱的,轮到你了。”

小蛇不甘不愿地停了下来,想了一会儿,它用动作表演出自己年轻时暗恋一条雄蛇,但雄蛇始终没有发觉的故事。但这件事似乎有些哀伤,小蛇演着演着也不再高兴,最后她似乎沉浸在了悲伤的记忆中,将身体蜷成一团,把脑袋埋进身体底下。

Rossil向那条小蛇走去,在它面前蹲下,伸出右手。小蛇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才抬起头顺着他的手指爬了上去,缠在他手臂上。Rossil把小蛇举起来,平放在眼前,轻声说:“你还是很难过,是不是?”

小蛇碧绿的眼睛看着他,眼神没有逃避,也没有妥协,只是有些伤心。Rossil的心不由得也酸软起来。那不是怜悯,而是让他连心都痛起来的怜惜。他爱这条小蛇,为她曾受到的每一点伤害难过。他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

他轻声问:

“你还是喜欢他吗?”

小蛇的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光,眼神恢复倔犟。

“傻姑娘。”Rossil轻叹,他伸出左手,犹豫地尝试着向小蛇探去——他想安慰她,但是他们从没有过这么亲密的非必要的肢体接触,而且她一直那么高傲和独立,他无法控制内心的忐忑不安——小蛇凝视着他,没有躲闪,深邃的碧绿像是要把他吸进去似的——他的手指顿了顿,轻轻触到小蛇的头顶。那一瞬间,Rossil感到一阵电流从指尖刷地一下传到心脏,令他全身发麻。他不自觉地收了收手,看到小蛇眼里传来的微微失望的神色,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决心,又将指尖放回她的头顶,轻轻向下按了按。

小蛇凝视着他。蛇没有眼皮,但Rossil总觉得它似乎眨了眨眼睛。因为它眼睛的颜色比平时更深,Rossil猜想这是它的眼睛更湿润了的缘故。

“我不想说‘别这样,它不值得’之类的话。因为我觉得你比我更清楚。”Rossil说,“你是那么骄傲的姑娘,一定不会看轻自己。你做的事情一定都是你认为值得的。”小蛇的眼神在凄凉中带着坚定,Rossil继续说:“我也傻过——确切地说可能一直在傻着——我一直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你知道吗?虽然我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我的人气考虑,但事实上也是因为那些姑娘没有一个能让我动心。假如有了那么一个人,我才不会管别人都怎么想呢,说不定我会比陈烬更疯狂。啊,陈烬是我的朋友,一个妻控,如果你能理解这个词的话……如果我不知道什么叫动心,也许我现在也就有女朋友了,和其他每个人一样,约约会、吵吵架、念念书,有空的时候出去玩什么的。可惜我知道。”

Rossil感到小蛇的眼睛好奇地睁大了,忘记了刚才的悲伤。他忍不住微笑。这些话他从没告诉过别人,包括父母、陈烬、任何一个朋友,甚至连他自己也很少回想。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条小蛇,他突然滔滔不绝起来,回忆那些事情变成毫不费力而且并不伤心的事。“如果说初恋的话,我七岁的时候就恋爱过了。”

小蛇的眼睛变成不可思议和调侃,似乎在说,“你是为美貌所惑吧?”Rossil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我只见过她一面——在梦里。对,没错,只是个梦——七岁生日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梦见自己独个儿在草地上玩耍,蜻蜓在我身边飞来飞去,我用帽子扑着它们,不让它们离开。我感到既无聊又厌烦。那个时候天上突然亮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大概十六七岁左右——从天而降。她有金色的头发,深翠的眼睛,皮肤白皙,白得几乎和身上的白裙融为一体。她背上生着一对朱红的翅膀,羽翼纤长有力。她一直温柔地微笑着,我傻愣愣地抬头看着她,忘记了呼吸。她就缓缓地落在了草地上,微笑着向我走来,然后递给我一个红鹳纹饰的徽章。然后——我就醒了。”

小蛇的眼睛已经从惊愕变成了不可置信。Rossil丧气地叹了口气,“我只梦到过她这么一次。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但是没错,我在梦里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心。那种恍惚和心悸的感觉在我醒来的一周内都无时无刻不笼罩着我,我多希望能再见她一眼,在室外走路的时候都会突然抬头看看天空,期冀她下一秒扇动双翅从天而降。直到一个多月之后我才真正理解那只是一个梦。一个梦的意思就是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做类似的梦了,那时我绝望难过得真想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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