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天
Rossil逐渐明白过来,罗杰似乎正在做着某种狂妄的有关迫害全世界人类的大梦。这反正也和他之前所料差不多。他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强的敌意?我从来没有挑战你的权威——”
罗杰一声咆哮,打断了他的话。
“住口!”他眼里冒火,“是谁在费尔普斯的校园里鬼鬼祟祟地转来转去,交往勾结我的手下?!是谁对着秋木美音大献殷勤?!是谁控制了秋木美音为安保会作证,预备着下一步反咬我一口?!”
Rossil实在是太惊讶了,以至于他张大了嘴巴呆在那里。他先是想起自己和利比亚公主、西班牙少女等等数不清的姑娘私下闲聊的场景——其中好像的确有不少是来自于中东地区的小国。好吧,也许罗杰正是因此认为他在试图勾结他的手下来瓦解他的势力。他对秋木美音大献殷勤确属子虚乌有,不过考虑到秋木美音之前不理睬罗杰和荷布的献媚,反而公然对他表示好感的举动——虽然Rossil个人认为那个举动以戏弄的成分居多——罗杰有此误会也情有可原。但是,他怎么能控制秋木美音为安保会作证呢?难道他能说服秋木美音去陷害自己的家族?!这样对Rossil有什么好处?罗杰又是从哪里得出了“预备下一步反咬我一口”的结论?
“别装蒜了!你是故意让她陷害自己的家族,不是吗?”罗杰看出他的迷惑,厉声大喊。“我是不清楚你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迷惑她的心——但她的证词让她的家族陷入无法翻身的地步,难道毫无目的?她的陷害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日本人们都生出对国家毫不怀疑的信赖,并以为用血统来区别高下是荒唐的——而这恰恰相反!国家算什么?从上古的血统传承看来,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同属于野蛮好战的原始印欧语系——甚至他们都属于HIE的分支!可是希特勒认为德国人才是高贵的雅利安人的代表——你看他对其他人种的放逐和屠杀!真是太可笑了,难道他不知道这其实是同类残杀?看出来了吧,用后世的国家作为标准建构国家认同感,或者用后世才发展出的民族来区分种族高下简直是最为愚不可及的事情,只有追溯到最上古的时代,我们才能明白哪些才真正是高贵神秘的,而哪些血统是污秽而不祥的,就如同雅利安人有充足的理由去仇视闪米特人一样——但你让秋木美音以此为罪证指控了秋木大作。现在整个日本都会认为用血统的传承来区别人类高下是荒谬悖逆的事情了。这是件国际性的案子,一旦它产生世界性的影响——所有的人都会把荒诞视为正义,而把高尚的血统清理行为视为疯狂!”
Rossil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承认他中西方语系传承变化的课程学得没有罗杰好……但是他大略也理解了罗杰的思维逻辑。这一点让他产生了不知道究竟是他该去重修逻辑、还是罗杰的逻辑学考试应该被挂科的感觉。或者,最大的启示其实是,在阴谋论者的眼中,任何发生的偶然现象都是阴谋的一部分?
争辩有用吗?Rossil想,几率不大。罗杰会把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扭曲成一个阴谋。那他最好还是不要白费力气。
“好吧。”他无奈地说,“好吧,就算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打算怎么办?”
罗杰紧紧盯着他。
“让你懊悔!”他恶狠狠地说,“我知道你擅长探听别人的心灵——我心里的朋友告诉我的。但是这一回,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对你来说比杀掉你更难过。因为你无法靠近我,也无法靠近我的心!荷布一直以为我不肯戒备你,可惜他不知道我早已为你准备好最悲惨的下场。不是死,Rossil Witchery,是眼睁睁地看着——”
“你想做什么?!”Rossil警惕起来。
“你马上会看到的。”罗杰回答。紧接着他伸展开双手——Rossil脑后的知觉警铃大作,他让自己的知觉跃到神识之前控制五感,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罗杰和那棵树几乎已经完全合为一体,那棵树的筋脉在他的脸上交错纠结,连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几乎看不见了。他费力地呼吸着,却无法阻止附子树在他身上继续吸取力量,并且向外疯长——那些枝干已经伸展到了这片大陆之外,Rossil试图让自己的知觉跟上某根枝条生长的速度,顿时发现自己在转瞬之间已经飞过大陆,飞越大洋,向着某个国家滑翔过去。那个国家是——
“坦桑尼亚?”Rossil惊异地说。一晃神的疏忽间,他的手臂擦过了那根枝干——他感到手臂从碰触的地方烧灼起来,那种剧痛一直延伸到心口。有什么光一般滚烫的东西在他手臂上撕开了一道口子,贪婪地吸吮着,强硬地想要挤进他的身体。不!他在心里痛呼,聚集起全身的知觉来抗斥它——它消失了,连同剧痛一起。
Rossil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看起来完好无损,但他觉得手臂到心脏那一段知觉的形体之间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消失了。
“不要再跟下去了!和它相触会腐蚀你的知觉——不是魔法力量,是知觉和意识!”女孩子的声音在他心里严厉地说,“我说过了,附子树是你的天敌!”
“看来的确如此。”Rossil喃喃自语,但追逐的脚步没有停下。女孩子在他心里连连发出警告,一声比一声急促。
“Rossil Witchery!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女孩子最后气急败坏了,“你在接近死亡!”
“我只是想看看它到底要干什么——都追到这儿了,不弄弄清楚,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Rossil说。这时他已经随着枝干在坦桑尼亚的一处湖边着陆。湖边有一个化工厂的废墟,焦黑的楼柱和砖块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一个干瘦干瘦的年轻人正在废墟里向外翻找金属——废弃的金属比纸板什么的可值钱得多——他满脸、满腿都是泥,嘴唇很厚,眼神黯淡而茫然,仿佛只是一件机械地重复着翻找动作的无生命存在物。这时的坦桑尼亚正值盛夏,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滑下来,在脸上乌黑的污泥中冲洗出了一道道痕迹。
Rossil疑惑地看着附子树的枝干笔直向这个年轻人蜿蜒而去,犹如一条游蛇——罗杰寻找这样一个年轻人干什么?——他看着枝干击中了那个年轻人,年轻人身体猛然一震,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他心中觉得不妙,急速伸展出知觉的触手,向那个年轻人探去。
“我为什么在这里?”他听到这个年轻人的心在迷惘地喃喃自语,“我为什么活着?我为什么在拾着垃圾?我记得我上一刻还在静谧的深夜里,聆听着伟大的创世者的教诲,意识到自己和自己存在的丑陋和污秽。我为什么还活在这里?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还如此安然地活在这样罪恶的阳光下,带着这样肮脏的血统,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一切太丑恶了。我们怎么会认为自己有资格和那些伟大的、高贵的种族共同生活在一个世界上?苟且偷生的坦桑尼亚人啊!坦桑尼亚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不配——”
Rossil的知觉缭绕在那个年轻人身边。他试图绕过附子树的控制进入他的心脏——他的光鼠和附子树枝条展开了跳舞般的追逐战,最后光鼠在年轻人的头颅边一掠而过,险而又险地躲过了附子树枝条的一记猛击。就在它掠过年轻人大脑的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猛然看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记忆。他曾是物理天才、少年得志、在全国拿到物理比赛第一名、15岁就被保送到国家最好的大学去攻读核物理,做课题、搞研究,甚至参与到国家秘密的核研发计划之中。然后一个夜晚,他梦见了一个创世神。他的神明,身体如树般挺拔坚定,面目庄严肃穆,告诉他这世上终极的秘密——有一些人类的存在是污秽的,从一开始就不该被允许。他起先不信,但不久就相信了。有一天他辞去工作,远离家人,一个人来到这个废弃的化工厂拾荒。他已经偷偷在这里囤积了很多核燃料——有他的技术在,核燃料可以在反应堆里默默地、安全地裂变着,不会流失,也不会被发现——这个工程虽然不容易,但他慢慢地做着,一年、两年,渐渐地分量也就足够了——他有时会恍惚,忘记自己在做什么,前一刻在做着什么,下一刻该做什么。但无论如何,这两年间,他都是这样不间断地过来的,就像一个背负使命的虔诚的朝圣者,迷惘却坚定地试图恢复敦煌的遗画——直到今天,他的工作全都完成了,只要破坏核反应堆,让核燃料迅速反应、辐射、扩散——只要那个神谕的时刻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