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天

“透露魅族之王的秘密当然是必死无疑的事。”爱莉丝淡淡地说,“他也知道。不过他想试试。喂,你不要误会他是拿他的性命来帮助你,这家伙只是没头脑,以为一切靠蛮力和运气都可以化险为夷——我该说,还好他没有这种脑细胞,去分析出说完这句话所需要的魔咒数量。”她最后又低头轻柔地扫了陈烬一眼,再抬起头来,眼神已经再无一丝柔情。她淡漠地看着Rossil,“震惊吗?”

Rossil无言地点点头。

“我也很震惊。当他第一次用这种方式来救我的时候。”爱莉丝低声说,这种口气对她来说已经可以算得上柔情无限了。她的语调随即转成平板而坚定,“而每次他都是对的,所以这次我决定相信他——他说到哪里?”

“啊?”Rossil傻了一下。爱莉丝提醒,“只说最后一个字,否则我会立刻被契约魔力抗斥出这个链接。”

“上。”Rossil小心翼翼地说,还是不太理解爱莉丝的意思。

“哦。”爱莉丝闭目想了想,她的身影在白雾里一闪,Rossil几乎以为她要消失了,但她又突然睁开眼睛,努力维持着和他的链接,“我想一定要做还是有办法的——嗯,我刚才在联系宿体——”她说话开始吃力,眼角、耳朵、嘴角开始渗出细细的血迹。但她表情淡漠,眼神坚定,“而她答应了。我想我能做到,在我晕过去之前。”她一挥手,一根淡紫色的鞭子出现在她手上,她将鞭子在空中一挥一抖,大喊:“隐之镜!隐之宁!隐之镌刻!!”

她又一次闭上眼睛。白雾开始闪烁,映得她的身影若有若无,时隐时现。最后她再睁开眼睛,雾像一下子变得清晰。Rossil惊恐地发觉她已经满脸是血。

“我把你的命数刻在了一个一定会与你相遇的地点。”她飞快地说,就像没有时间了一样,“到时候宿体会给你看的。因为她不属于契约里的直接人物所以受到的影响会小得多。而我也不能算直接告诉了你——”爱莉丝的声音拖慢了下来,她似乎没力气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十分艰苦,“但我想我恐怕会昏睡个两天左右了。还好火蛾子都死光了——亲爱的,帮我召唤一下校长——”她从怀里拿出一只纸鹤,模糊不清地说。纸鹤拍拍翅膀飞走了。

“可是爱莉丝,何必要做到这样?我的命运的秘密有这么重要吗?”Rossil激动地说,“你之前不是不想告诉我的吗?”

“但是陈烬愿意。所以我也想尝试一下。他已经承担了一半的惩罚,如果不能全部告诉你,不是白搭了吗?”爱莉丝回答,“好了,至少这件事对你没有多少坏处。别再纠缠它了。给我一个清净,我就可以昏过去了。哦,亲爱的校长,你来了——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她的影子晃了晃,向前倒了下去,趴伏在陈烬昏迷的身体上,晕了过去。白雾瞬间消散,Rossil的最后一眼是看到一个清瘦而高挑的老人站在爱莉丝身边,俯身把她和陈烬抱起——

——白雾散尽。镜子的映像结束了。镜子在空中晃了晃,由于透支尽了魔力而无法再使用,掉在地上,碎成了十几片。

Rossil呆呆地跪在永无止境的回旋走廊上,身边躺着伯恩斯,手腕被他紧紧抓着。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世界。

为什么会因为他而牺牲那么多人?——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大家都是为他牺牲的。伯恩斯是秋木美音安排了要时刻跟在他身边,以保证他不会被人谋杀的;秋木美音因为他被关了禁闭;现在陈烬和爱莉丝都因为他而大出血、昏迷、生死不知——爱莉丝说他们会没事——但他很怀疑。就目前来看,陈烬所受的伤已经是他所能想象最严重的,而根据爱莉丝的说法,她可能伤得更重——可最关键的是,似乎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大家都认为付出这样的牺牲来保护他或者帮助他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他会什么呢?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只是个没成年的魅族之王!他除了偷窥别人的心灵,什么都做不了,而且还不分对象地大打出手——真正伤害伯恩斯的是他。

他能不能变得有用一点?能不能派上一点用场?

“不是说我是魅族之王吗?”他喃喃地说,“我不是应该有举世无沛的力量吗?那力量呢?它们在哪里?我不要这么眼睁睁看着。神啊,告诉我吧,属于我的力量在哪里?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愿意接受。就算会因为耗尽力量而死也好,就算被认为是沦为一头擅长心灵魔法的野兽也好!”他跪在旋转楼梯上,仰天伸出双手。

晴天——

忽然黯了下来。

他茫然四顾,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或者,准确地说,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这一切以不同的形态向他展开了。他听到花草在费尔普斯的校园里簌簌生长的声音,听到风吹过每一朵云的声响,听到远远近近每个人在世界各个角落说话和思想的声音。一刹那听到的东西太多,以至于他无法确定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什么。颜色、触感、情绪、形状,这一切都变成浮现在他心底的声音,跳跃着,向他毫无保留地展开。

这和过去的魅音之旅不同。过去的魅音之旅之中,他要用尽全力展开和延伸自己才能寻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同时要避免自己袒露的知觉被宇宙间浮动的恶念撕裂。而现在他是安全的,一切声音都向他袒露,每一个灵魂都向他称臣,自愿授予他最高级别的机密阅览资格。

“主人。”它们喃喃自语。

“主人。”它们瑟缩着。

“主人想知道什么?”它们可笑地献着媚。“无论什么,您的奴仆都会想尽办法为您找来。”它们保证。

“无论什么。”它们争先恐后地说。

Rossil被自己心里凭空出现的声音惊呆了。他茫然地四下张望着,他的眼睛似乎失灵了,无论费尔普斯的砖块还是壁画,每一样存在都在以声音的形式向他传达着自己的状态,而他的头脑依靠每一种声音和声音里的信息来模拟出他所在的场景。他在费尔普斯的走廊上。四周空空荡荡,空无一物。伯恩斯的心灵寂静而滚烫,平缓地呼吸着。在无形的空间之中,跳跃着一个个数不清的声音。

“秋木美音。”他试探地想。声音即刻带他离开了。刷地一下,他听到罗杰得意的声音,“这回秋木美音可尝到苦头了吧?那个不识抬举的丫头,哈哈哈!——”他听到一个不认识的少女忧虑地想着,“秋木一周没回寝室了。她让我们帮她请假。她真的没事吧?”他听到女生寝室楼的区域里,Vila怒不可遏的声音“什么?你说,秋木美音从封闭的密室中消失了?!怎么可能?忋雅,你竟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在说谎吧!你帮她逃走了然后装作不知情!!”,以及忋雅崩溃的抽泣“哦不,求求您。忋雅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

“你不需要屈从于她。”Rossil在她耳边轻声说。忋雅惊慌地四下张望,“谁?谁?谁在这里?!”Vila恼怒地说。“什么人也没有,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相信我,不用怕她。你心里的力量比她要强得多。”Rossil继续在忋雅耳边向她保证。他从这个怯懦的女孩子心里感受到汹涌澎湃的力量和丰富淋漓的感情,而Vila尖锐凶狠的外壳之中那颗心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除了恐惧。哦,没错。Rossil心想。对权力的紧握代表自身的不安全感,要求每个人都尊重她证明她心中害怕无法得到尊重。Vila是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怕的人,所以才强求于每一件能为自己增添重要性的外物。可是一个人的价值唯独只在于她的内心——

“可她看起来很强大。”忋雅迷茫地说。Rossil突然觉得袍角被人轻轻一拉,他低下头,看到忋雅的内心知觉顺着他的袍角爬了上来,她站在自己的肩上,和他一起好奇地观察着Vila的内心。太神奇了,他为此而震惊。忋雅这个女孩子一定也是拥有魔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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