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天
“可、可是……”Rossil说，“这又不是你的错。”
“平民生而为平民难道就是他们的错？！人类抛弃他们的同类，什么时候是因为他们是否有错？！”秋木美音冷笑，“你现在明白了吗？高贵无知的Rossil阁下。现在可以离开我，去做你该做的事了吗？我担保，假如你不来赴我‘美丽的月下约会’，我绝对不会大发狂性把你身首异处。”
Rossil凝视着秋木美音，忽然觉得一阵悲哀。不是因为她的处境多么可怜引人同情，只是他忽然觉得，这样固执地看透人性的女生，这一辈子一定都是很孤独的吧？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在他心底哭泣呼喊着“我很孤独，不要离开我”的少女的声音。她也是如此孤独，以至于他觉得自己一瞬间都被那种孤寂绝望的孤独感浸透了。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和眼前秋木美音的脸恍惚间似乎混在了一起，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做了他一旦意识清醒便会后悔终身的动作——
他轻轻揽住秋木美音的肩膀，将头搁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明白，我明白的。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因为我也是如此孤独。”
秋木美音那一瞬间好像僵住了。他听到这个世界都在那一刻寂静无声，秋木美音身周喧闹着呼喊愤怒的气场一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好像窒息了一样。他欣喜地想着，太好了，她不再难过了。他也听到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人群的惊呼声，可是那太远了，模糊得像是不存在的……
……他的意识正在慢慢地恢复过来。他在做什么？他刚才为什么一瞬间如此悲伤就好像被蛊惑了一般？等等，不对，他抱住了秋木美音……
——天哪！他抱住了秋木美音！！
他的脸在秋木美音背后露出惊恐的表情。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失去理智的行为做出弥补，秋木美音就一声咆哮将他甩开了。现在她身周的气场可不只是跳跃着呼喊着愤怒可以形容的了，她身边的空气就像是一只燃烧着的咆哮的狮子。她愤怒地冲他大吼，将手边够到的一切东西都向他砸去，发音太快而声音又太尖简直让他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你怎么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不知廉耻的混蛋！！活该被弃兀人的怒火活活烧死，被九邙山下的骏马拖成八块，被恨海情天的秃鹫一块块啄干净尸体的人渣！！……”
……Rossil太晕眩了，他不确定自己的听觉还是不是准确。九邙山是什么？恨海情天是什么怪异的地方啊？……然后，他惊愕地睁大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被她又推又搡，又掐又抓，又踢又踹地赶出了门外，隔着一层温室的墙，还能看到她正在愤怒地搬起手边的一盆君子兰冲他砸来。君子兰撞在聚碳酸酯板上，花盆碎裂，顺着墙壁滑了下来，砸碎的土块把Rossil的视野模糊成扭曲的一片。
“给我出去！出去！！我发誓这辈子下辈子假如印度的轮回说真的属实的话那么直到世界终结前我的灵魂凡是存在的地方都不想闻到你那黏糊糊的龙涎香气！！！！”
砰的一声，他被抛在半空之中，狠狠地直击地面——陈烬和爱莉丝确保了在他落下的地方不留下一个无辜人口，所以他千真万确地带着一身的仙人掌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大理石地面上。那些成块的仙人球刺进身体的感觉就不用提了。他还感到腰部有什么东西愤怒地吼了一声，用力咬了他一口，之后蹒跚地从他身体下面爬了出去。……难道秋木美音向他扔了一只狼仔？……
“伙计，你还好吗？”陈烬的脸出现在他头顶上方，担忧地看着他。他从陈烬的眼球里看到自己现在千疮百孔、惨不忍睹的脸，心里一阵抽搐，最终还是决定就此在这里昏过去比较幸福。
5
“爱莉丝，他还没醒。”
“闭嘴，我有什么办法。”
“我真的觉得我们可以试试针灸……”
“陈烬，你认为他身上的刺还不够多吗？”
“那起码用刮痧试试看……我小时候重病奶奶都给我拔火罐的……”
Rossil模模糊糊地听到身边有说话声，似乎十分熟悉，但眼皮隔绝了他的视线和这个世界。他试图动弹，但全身都麻木不仁，完全不受他支配。他感觉到有人走到他床边，把他翻了个身，让他脊背朝上，然后掀开被子让他皮肤暴露在空气之中——
“哎哟！”
一阵剧痛从颈椎一直传到背部，准确地说，他感到一块粗糙坚硬的钝物从他的颈椎上方重重落下，然后一路撕扯着到达他的脊背中央，他觉得仅剩不多的几根肋骨都要在这压力下粉碎。与此同时，麻木的感觉神经蓦然活跃了起来，千万个刺孔争先恐后地向他尖叫着剧痛。Rossil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叫出了声。
“啊哈，他醒了！”陈烬兴高采烈地说，“爱莉丝！”
“很明显他是疼醒的，不是吗？”爱莉丝冷冰冰地说。她凑到Rossil床边，从鼻子上方低眸审视着Rossil——似乎加重了——的伤势，毫不留情地说：“陈烬，你真是虐囚的一把好手。”
“陈烬，回答我，你在谋财害命吗？！”Rossil在极度痛苦之中怒吼出声。
“伙计，我在给你刮痧。”陈烬被他的愤怒弄得不知所措，“这是中国祖传的医术，我奶奶告诉我很有效……”
对待满身仙人掌刺的外伤患者也有效？Rossil怀疑陈烬是怎么以这种层次的智商全须全尾地活到能踏进费尔普斯学院的，或者说，中国人的生命力比他想象的顽强得多？
“那按照西方的医术，是不是应该直接给他开刀？”爱莉丝嘲讽地说。
“不管怎么说他醒了，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了。现在我们应该进行到下一个话题。”陈烬争辩说，“Rossil，你觉得怎么样？”
Rossil不可置信地瞪视着他。世界上不可能有一个人能正常地和陈烬交流。
“你不碰我，我就会好的。”他叹了口气说，脱下上衣，自己动手用镊子一根根把肉里的仙人掌刺拔出来，一边拔一边觉得自己十分悲催，“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是说，那时的确是我不对，可是也不至于被折磨到昏迷好几个小时……秋木美音是不是特别恨我？”
陈烬耸耸肩，“恨你？哥们儿，当初爱莉丝对我的态度，那才叫仇恨呢。”而爱莉丝则用彻底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冷冷地说：“如果秋木美音恨你，你还有命吗？弃兀人的怒火可是会烧毁一个民族的。”
Rossil惊讶地指着胸口上的一只刺猬——它混在花盆里被丢向他，在他肚子上重重咬了一口，现在缩在他胸膛上睡着了——说：“那你管这叫什么，手下留情吗？”
爱莉丝轻蔑地嗤笑一声，一副他无知到无可救药的模样，转过头不理他了。
Rossil心想，爱莉丝只是偏袒，任何一个朋友都不应该在自己的朋友被折磨之后反而帮着敌人嘲弄他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让他心口非常苦涩。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开口：“爱莉丝，你也像秋木美音一样，喜欢不分是非对错只按照自己的兴趣去对待别人，所以你才在潜意识里当她是对的……”
“我不分是非对错？！”爱莉丝猛地抬起头，眼底闪烁着愤怒的光，声音猛然变得尖锐：“如果我不分是非对错，我向你保证，你们这群人现在大概都已经轮回投胎几百回了。秋木美音说得没错，你们这些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混蛋！！”她怒气冲冲地说，看架势想转身就走。陈烬连忙在她身后拉住了她，转头看着Rossil，夹杂在两个愤怒的人中间，显得非常不知所措。
“消消气，爱莉丝。我说，你们都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就吵架，Rossil，责怪一个女生在你这儿可是头一遭发生。”
“这和我是不是女生无关，陈烬！Rossil这个自以为贵族的混蛋从来都看不起女生和平民，也闭上眼睛不肯去理解自己该懂的事情和该负的责任！！”
“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你们‘希望’我懂，认为我‘该懂’的事情是什么？！我该去做的事情又是什么？！——去感激秋木美音没有因为我安慰她而要我的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