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天

大部分人Rossil都认识——当然,费尔普斯的大部分人他也都认识,但是这里的那些是和他关系最特殊、最复杂、彼此间友情最不稳固、但又对费尔普斯的舆论拥有巨大影响力的高门贵族子弟。

除了——某个人——Rossil惊愕地发现伯恩斯也在其中。

他直觉有些不对。大家这么晚不睡,都挤在这里看什么?他将头低得更低了一些,试图透过那些人的身影看到他们围拢的那个物体——他向下探着头,鼻尖几乎都要触到水面了,终于发现:大家围拢观看的那个人,正是他自己!他自己昏迷在地上,服饰和现在的他一模一样。他还满脸疲惫虚弱。

太强烈的惊愕让Rossil说不出话来。与此同时,他听到人们交谈的声音从画面之中传来。

“天哪,天哪,我听错了吗?Rossil说过他爱我的。怎么听起来他竟然说过他爱你们每一个人?”

“Rossil Witchery也曾私下约我出来,对我表示好感……”

“难道Rossil真的如谣言里所说,是个每天都和不同的女孩子约会,花言巧语欺骗她们的感情,然后半夜里败坏她们名节的人?”

“伯恩斯爵士,你也许能够告诉我们,你是否在半夜进入过Rossil先生的房间?他在房间里吗?”

“不——他是弃兀——我是说,不,他不在。”

伤心的惊叫声从房间里传来。

“天哪!”

“他真的欺骗我们每一个人!”

“他在和每个人约会!”

“他说喜欢我是骗我的!”

男生们的反应则是偏于激愤居多。

“Rossil这家伙,太过分了!”

“不够朋友,说什么绝不谈恋爱,对女生没有兴趣……”

“原来都是偷偷摸摸找女生偷情的伪君子!”

“真是看错了他!”

“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他了!让他带着他的贵族魅力见鬼去吧!”

Rossil看得既震惊又惊恐,这一切是在发生的事吗?他即将失去朋友!他会在费尔普斯失去名誉,失去所有朋友,这样他在费尔普斯的生活还有什么乐趣?而且他有种预感,这一切是真的。

他着急地想要辩解,呼喊着“请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但是水面里映出的那些人似乎没有一个能听到他的声音。他情急之下,继续向水面探去。脑后似乎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发疯似的拼命呼唤着他,但是他恍若未闻,他的思想全都集中在那水面之中。

他俯下身。鼻尖——擦过了湖泊的水面——

一阵令人天旋地转的吸力猛地从头顶传来,就像是湖水突然都变成水草缠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有个水怪抓着他一直向下沉一样。Rossil几乎连反抗都不能,就被拖进了水里。他在水里睁不开眼睛,无法呼吸,左右挣扎,只是让氧气消耗得更快而已。他连是什么东西在把他往水底拖都不知道。

他很快就神志模糊了,肺里残存的氧气呼号着他肺部和呼吸道的剧痛,然后就变成了一片麻木。他忍不住张开嘴,却吞下大口大口的湖水。他眼前一片恍惚。

他其实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好像是要死了吧?他模糊地想着,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湖面上那遥远的金光闪耀的天色。已经很远了,离湖面大概有十六英尺了吧。事到如今,就算那股神奇的力量打算放过他,他也没有办法游回水面上去。也许不再挣扎是个最舒服的方法。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放弃,但那个念头像魔鬼一样诱惑着他。

他听到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急迫而关切的尖叫声,他猜想是那条小蛇——美音——正焦急地呼喊着他,心里一阵温暖。他抬头望向湖泊之顶,金光闪耀的地方,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不好意思,又让你担心了。以后我们不能再一起旅行了,很抱歉……”

在渐趋昏眩的神志之中,Rossil看到湖面的金光突然亮了起来。一个少女站在湖边,全身都裹挟在一片金光之中,面带毅然决然的神情,向着湖水纵身一跃——

Rossil眼前一阵昏眩。他失去了意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很可能只有一个瞬间。因为濒死般的窒息像黏人藤蔓一样无处不在地缠绕着他。胸闷的痛苦感折磨得他无法彻底昏过去。另外,还有什么东西在他脚上来来去去地折腾,让他不得安生——

他忽然感到自己头上脚下被整个儿倒了过来,什么滑腻腻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脚,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带着他向上游去。他的头被湖水底部向下的吸力绑架着,但他脚上的那股力量似乎不肯放弃,与湖水的吸力拉锯。Rossil觉得自己的头和脚快要被拉成两截,成为这场角力唯一的牺牲品——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少女——确切地说,是一个腰以上都是人身,腰以下是蟒蛇尾巴的雌性生物——这让Rossil想起美人鱼——她粗壮的尾部在他脚腕上缠了好几圈,艰难地向上游着。为了摆脱湖水的吸力,她整个背都弓了起来。她的肌肤像象牙一样白皙精致,一头金色的长发在她脑后飘荡着。

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谁。Rossil迷惑地想着,他以为这个森林没有其他人的……当然,大概也许她也不能算人……严格来说,她可能应该算一条蛇妖……但是她为什么会来救他?他认识她吗?还救得这么辛苦……他感激地想着。谢谢你的好意,可其实不重要,不要因为我伤害了你自己。其实我并没有一定要活下去的愿望……

“不!”他心里传来惊怒激愤的叫声。那个一直盘旋在他心门之内,却被附子树的魔法屏障挡住,无法和他直接进行心灵交流的少女叫出了声。那句话冲破了附子树的魔法屏障,Rossil看到自己的心里花园荒芜,女孩子独个儿站在那个草木凋敝的花园之中——她第一次以人的形态出现,而不是一只萤火虫——大风激起她满头金发,她一脸坚决、愤怒和恳切的神色。

“不!我的王!你不能死!绝不能死!”

而Rossil却因为那个女孩子的容貌惊呆了。

“秋木……”他喃喃地说,“……美音?”

万道阳光刺在他的眼皮上。陈烬那家伙又在恶作剧!Rossil愤怒地想着,伸手一抓,睁开了眼睛。他怔住。

碧绿的草地在他面前延展开来,宝蓝色的湖泊在他身边闪耀着静谧无害的光,草坪毛茸茸的触感让他迅速意识到他不是在做梦。对,他应该躺在真实的草地上。可之前他应该是在湖泊里等待被淹死的。

这到底是——Rossil微微仰起头——他的脖子似乎不能向任何方向做超过二十度的扭转,应该说,他全身的关节都僵住了——他努力看向前方。

他屏住了呼吸。

碧绿的草地上,一个赤裸的少女背对着他,坐在湖边,低头梳理鬓边一束头发。她卷曲的金色长发像海藻一般垂在身后,蓬松地披散及腰,遮住了她象牙白色的肌肤。

遗漏的记忆在Rossil脑海中飞速复活。他掉进了湖里——他快被淹死了——有个少女跳进水里救他——她用尾巴缠住他的脚腕,把他往湖面上拉,金发在脑后飘扬,象牙白色的肌肤在水里显得格外苍白——等等,尾巴?

Rossil怔怔地看着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救他的人应该是一个人头蛇身的少女,而这个姑娘明显有两条完好无缺的长腿。是他记错了,还是她们不是同一个人,还是这个怪异的地方的生物都可以随意地从人到蛇变来变去?!

那个女孩子松开了梳理好的一束金发,金发落在脑后,她摇动脑袋,让金发像一面披风一样在身后抖动开来,接着她向右偏头,右臂舒展,雪白的指尖挑起另外一缕头发——

Rossil怔住了。他死死盯着她右臂赤裸的肌肤上写下的一行血字。不,与其说是写下,不如说是刻下的。每一笔都像刀斫斧凿一样深深地陷进她的肌肤之中——假如没有刻在她的骨头缝里的话——Rossil怀疑那疤痕这辈子都无法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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