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天

“不!”Rossil惊慌地大喊。他和身扑了过去,用知觉决绝地包裹住这个年轻人,无视于心底那个女孩子大声的阻止。接触到年轻人的地方火一样灼烧地疼痛,但他的感官好像突然钝化了,他用自己的知觉努力和附子树枝叶的影响抗斥着,试图将附子树隔绝在年轻人的意识之外。他感觉到年轻人的思维中止了。年轻人茫然地发着呆,试图重新回忆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与此同时,Rossil的全身火辣辣地疼痛。

“快放手!你正在被腐蚀!”女孩子在他心里惊慌地大喊,“把自己蜷缩起来,我给你疗伤!附子树是你的天敌!接触到附子树的枝干对你的知觉来说就像是草木碰到硫酸一样脆弱和裸露!”

“我知道。”Rossil深深吸了口气,“可是人有时候就会犯点儿傻,怎么办?”

他没有收回自己的知觉。相反的,他尽全力地扩张开了自己——他呼喊他的光鼠们,而它们听从他的召唤纷纷跳了出来。他用尽一切力气包裹住这个年轻人,用知觉阻挡住附子树和年轻人之间的牵系。另一方面,他知觉的本体快速地顺着枝干飞奔,回到附子树的主干——那思想控制的源头——然后幻化出触手,沿着每一根枝干扩张——光鼠们紧跟着他的触手滑翔,就像是一匹匹骏马在主人身后奔驰——他的知觉现在散开到了世界各地。古马其顿、巴比伦、苏丹、伊朗、冰岛、印度、利比亚——随便什么地方——那些枝干有时会愤怒地摇摆,试图躲开他的追踪。有时他的知觉来得及躲开,有时候不能——他没办法同时兼顾那么多地方。那时就会有剧痛的灼烧感传来,或者听到尖尖的一声惨叫。他忠诚而勇敢的光鼠们总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前来,代替他知觉的触手被枝干击中,然后哀鸣着化为灰烬。

Rossil知道自己正在变空——越来越空,他不知道这些因枝干而消失的光鼠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如果不会,那么假如他的知觉全都被腐蚀殆尽,他又会怎么样——但他没时间想这个,他应该很疼的,他简直分不清同时有多少个部位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但是大概是太疼了,所以他的感官完全麻痹了。相反,他只想尽全力跑得快些、更快一些——无视心里那个女孩子大声要他停下的声音——他只差一点点就够抓住每一根枝干了!——只差一点点!!

他没来得及成功。他赶到了那些地方,但是枝条们比他快一步,侵入了它们目标者的体内。Rossil的知觉怔怔地看着,在世界各地的无数个国度里,有无数个和坦桑尼亚的年轻人一样的人站了起来,听从附子树的召唤,迷惘而坚定地走向自己私设的秘密的核反应堆。他们的全身被附子树的枝叶爬满,眼神恍惚而空洞。但是如果每个人都引爆核燃料——如果全世界小国的核反应堆都遭到毁坏然后泄漏——

不!Rossil大叫一声。他此刻希望自己能够有更多、足够多的知觉——他将他的全部都割裂开来、奉献出来,扑向每一个受到附子树控制的人,挣扎着穿过附子树枝叶严密的屏障,忍受着剧痛,包裹住他们神识,试图帮他们隔离开附子树的控制。

“别犯傻了!Rossil!你这是在找死!”女孩子在他心里狂怒地大喊,“失去了知觉你以为你还能活下去吗?你是魅族之王!魅族人的魔法本质也仅仅是知觉的凝聚体而已!你这样只不过能拖延罗杰计划的时间,保持受控者神志片刻的清醒,可是你总会把自己燃烧光的!”

“那就要……靠你帮忙了,是不是?”Rossil辛苦地呼吸着,他第一次觉得维持自己知觉的形态是那么难,连说话都如此艰辛。“借我你的力量,我想办法把他们和附子树之间的连接断开。如果我不能碰触附子树,我就去碰触他们的心灵。我是魅族之王,你知道,这世上最了解人类心理的人。我一定能做到!”

“可你同时要说服那么多人!”那个女孩子听起来像是被他的计划吓呆了,“这是不可能的,清醒清醒吧!Rossil,地球不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的,会有一些反应堆被破坏,还有一些不会,因为地球的命数被七族封印保护着,附子树不会给整个地球的生命文明进程带来灾难性的毁坏——”

“哦,得了吧!”Rossil大声说,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量让他愤慨起来,“难道就因为地球不会毁灭,这些国家就不值得拯救?难道因为人类多到被人杀不完,有生命危险的人就活该去死吗?!我从来不关心什么地球的安危,什么未来的命数——我关心的仅仅是现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无辜的、本来不需要死的人正在死去?!”

他的口气可能太凶了,女孩子吓得结结巴巴的。“R——R——Rossil——我理解您的仁慈,可您是魅族之王,魅族之王的生命安全对于保护地球的未来至关重要。”

“我不知道有什么重要!”Rossil狂怒地说,“魅族之王难道不该保护自己的子民吗?爱莉丝和陈烬难道不是在为了保护地球而战斗?!如果我不能保护他们,我有什么资格成为魅族的首领?!听着,我不像那些天生就是领导者的人,我不懂得什么叫大局,也不懂得什么叫‘牺牲’!我要做的仅仅是我现在能够看到的事,能够救的人。你曾答应把力量借给我的,不管我想拿它们做什么,我希望你还记得。当然,假如你那么不愿意——”

“不。”女孩子回答,似乎突然冷静了下来,“不,我愿意。”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柔静婉,“如果连您我都不能相信,那么这个世界上我还能把力量交托给谁呢?”

Rossil的心怦地一跳,那安静的声音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喜是悲。

他聆听到女孩子在他的内心里飞翔。他聆听,她吟唱着咒语。他感受,她能量的源泉在他心灵花园的草地上逐渐显现——那像是一口喷泉,清澈地在地底咕嘟咕嘟冒着泡,只是隔了一层透明的若有若无的屏障,地面上只能渗透出涓涓细流。女孩子吟唱完咒语,将地上的盖子一把揭开,那泉水蓬勃而出,泉水变成了大海,汪洋的水势铺天盖地地向Rossil涌来,充斥着他的知觉,补充着他的魔法力量。Rossil顿时又觉得自己神采奕奕,他欣喜地说了句谢谢——甚至来不及多想什么——毫不犹豫地展开了全身的力量,飞投向数不清的被控制的人。穿越附子树的屏障依然给他带来钻心蚀骨般的剧痛,但是他现在没那么虚弱了,他可以不必在保持知觉清醒上耗尽心力,而是全力探索那些人原初的心灵、原初的记忆、信仰、家庭和感情。

他得到了那一切。他留下那个女孩子的一部分力量暂时替他阻挡附子树的屏障,知觉的触手深入每个人的内心。他探索、嗅闻、盘旋、劝诱,他在每个人心里留下自由的种子,然后拥抱他们被压抑的天性。在那一刹那,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都浮现了一个神祇。不是那棵巨树为身、宝相庄严的创世神——那个神祇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世俗神,他金发披散、满脸焦急、英俊的脸上伤痕累累。他试图对他们说着,这是不对的,每一个存在的生命都应当被尊重和珍惜,人应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所有的高贵和低贱都只是一种意识形态,而人类的存在价值不应该被意识形态所决定。

“回去吧。珍惜你们自己。”他慌乱地说,神情焦躁而诚恳。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像罗杰一样说得那么漂亮,可是我不忍心看你们去死。我想你们的母亲也不忍心。想想你们在俗世上的亲人。你们的梦想、你们的智慧、你们的信仰,你们曾经皈依的宗教。他们之中是否有人曾让你们轻贱你们的生命?

“这世间价值是人所规定的,不需要让价值来决定人存在的意义!”那个世俗神诚恳地说。然后他化作千风,温柔的风包裹着他们的身体,在他们的心灵轻轻拂过。他让他们想起母亲怀抱的温暖,情人嘴唇的柔软,与朋友醉酒时的犯傻大笑的肝胆相照,晚风拂过柳梢的声音、夕阳下一朵小花盛放的喜乐安静,他让他们想起自己有过的爱与泪,狂欢与痛苦,第一次穷途末路时的绝望,坚持梦想时孑然一身的孤寂,最后苦尽甘来、柳暗花明时流下的泪水和那种甘之如饴的不懊悔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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