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天

Rossil Witchery倒在地上大喘气。他快要累死了——冲出来才发现自己全身发软，一丝力气也没了。

“竟能逃脱出来，真是万幸。”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又对心里的那个女声说，“谢谢你。”

心里没有人回答。

“你还在吗？”Rossil疑惑地问了一句，发现没有回音，警惕地跳了起来，大喊：“秋木美音！”声音穿透树林，层层散开。

没有人回答。他展开心灵的知觉触手——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突然这样做了，即使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能够这么做——知觉的网漫天蔽野，瞬间包裹了整个森林。他跟随光鼠的指示，飞快地扑向一个方向，大喊：“秋木美音！！”

一条 银灰色的小蛇缩在迷雾森林外层的一个角落里，愤愤不平地看着他，似乎被他的心灵触手缠住了动弹不得。Rossil的动作僵在半空，他愣愣地说：“……美音？”

小蛇碧绿的眼睛看着他。两人视线相交的一瞬，Rossil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一时间他心情复杂到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好，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刹那间空空荡荡。他想美音——或者说秋木美音——也是的。它眼里闪过惊恐、愤怒、慌张、怨恨的神情，然后用力扭动身躯，甩开了他知觉的牵绊，然后转过身就打算游走。

“美音！”Rossil喊了一声，突然觉得全身无力，不由得扶着树干跪了下来。小蛇毫不理睬他，继续向前游去。Rossil放低了声音，声音变得庄严认真，“——秋木美音。”

小蛇停住了。

“请你不要走。”他说。

小蛇挣扎着，似乎想反抗这句话。但她无法违拗魅族之王——她命中注定深爱和服从的王者——明确的要求。最后她挫败地回过头来，碧绿的眼睛挑衅地看向Rossil，里面全是亮得怕人的怒火。

“对不起，亲爱的。”Rossil双膝跪在地上，伸手向她探去，“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对不起。”

小蛇昂着头看他，一副“如果你不是卑鄙无耻地逼我留了下来，我绝不听你这么恶心的告白。而且，如果你胆敢再说下去的话，我宁可因为违拗魔法力量吐血而死也绝不想再待在这里听你煽情”的表情。

“美音。”Rossil轻唤，“我是说，秋木美音。……不管你是谁也好……你救了我。这一次。在森林之中，也是你一直陪伴我。”

小蛇望天翻了个白眼，表示：“天哪，连这么无聊的话你都说？你是刚知道吗？！”

“对不起，我可能还得煽情一段时间，不过我保证你听完我说的话之后，我就不再强迫你待在这里。”Rossil连忙保证，“我爱美音。秋木，我爱美音。不是秋木美音。在我不知道她是秋木美音之前，我完全把她当一条普通的蛇来看待。我想要救她，想和她分享午餐，享受她的陪伴，感激她的帮助，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条小蛇，而不是因为那小蛇究竟是不是有一颗人类的心，是不是我命中注定的未婚妻。我想这不可能完全是出于命运。不，或者说，我绝不相信这仅仅是出于命运。请相信，我是魅族之王，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够理解自己感情的人。”他严肃地说：“对不起——我可能没有把这件事叙述清楚，不过你明白吗？我知道我对美音的感情纯出自然，不因为任何其他的事情，只是因为她忠诚的陪伴。无论命运扬言它对我动了什么手脚，又或是爱莉丝那样的理论家用最缜密的推理证明我对你的一切感情都是被影响的，我自己都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对不起，美音，我是说那条蛇——是真诚的。我没有什么证据，就是知道而已。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他住了口，他看到那条小蛇碧绿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那让他感到惊恐。他倒退了一步，喃喃地说：“对不起，我无意伤害你……”

小蛇眼里的水汽并没有因此消退。Rossil不小心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挫败地想，算了，他不该抱有什么希望的。他都已经做了这么不可饶恕的事……

“对不起。”他最后绝望地说，“如果这一切令你不快的话，就当做我没说过吧。你——你现在可以走了。”

小蛇没有动。Rossil想她大概恪于礼貌，不好意思先做出离开的表示，就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依然没有动。Rossil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感到整个胃袋里的热气涌了上来，一直倒灌到他的头部，在他的大脑周围缭绕不去。爱莉丝说过，过高的温度会让人昏眩，没错，因为他现在头脑就晕乎乎的，他几次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那——那，那就继续一起旅行吧，好吗？”最后，他伸出手，让小蛇盘旋到他的手指上，“忘记你是秋木美音，或者是魅族之王的未婚妻的痛苦。你只是美音，一条蛇，我忠诚的旅伴。我亲爱的。”

小蛇将尾巴缠在他手指上，他闭上眼睛，将右手举到唇边，轻轻地、虔诚地亲吻她。

唇瓣和冰冷滑腻的蛇皮接触的一瞬，Rossil Witchery感到无上的幸福。

自从美音回到Rossil身边，他觉得这森林之中的冒险也不再可怕了。他几乎带着愉悦的心情和树林里奇奇怪怪的生物搏斗——美音在他身边帮助他——直到某一天，他走到莽原森林的尽头，面前横亘着一条滔滔的大河，阻隔了他的去路。

Rossil抬起头，看着河面看似平静的波涛。直觉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

小蛇抬起头，蹭了蹭他的肩膀。Rossil低下头，“你想说什么？”

碧绿的眼睛凝视着他。Rossil问：“你说走过这条河，就是这个莽原森林的中心？可这看起来好像是出林的通道——”

小蛇不轻不重地咬了他手指一下。Rossil抓了抓头发，“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我相信你，鉴于我们在这个世界被困了那么久都没走出去，这个世界很可能本身就是幻象，所以这条河也没什么可信度——反正走到莽原森林的中心就能碰到这森林的主人，只要解决了他我们就能从这个见鬼的世界离开了，所以说是出林的通道也没错——”

小蛇不满地挥舞尾巴，抽了他手臂一记。Rossil笑了出来，“开玩笑的，我会很认真的。”他抚摸了一下小蛇的头顶，重新望向这条河。深深呼吸，澄清心灵，让自己的身体随时保持警戒，直到他觉得自己准备好了。

带着一点略微紧张的颤抖，他迈步跨入了河中。

顷刻间，一个巨大的浪头，带着无数光影、声色、形象、线条、气味扑面而来，Rossil发现自己被一个旋涡淹没了。准确地说，他好像正站在旋涡中央，四周都是疯狂旋转奔腾的水流，可奇怪的是，他竟然能够呼吸。

Rossil立刻回过神来，这代表他又进入了一个奇怪的领域。

“美音，美音——”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寻找手指上的小蛇，令他安心的是，小蛇正乖乖盘在他手臂上，神情看起来也有些迷惑不解。他试图用魅术碰触她的心灵，询问她的状况，却发现美音完全没有回应。她的心里除了“迷惘”什么都不剩下。

看来这个旋涡让她暂时失去了对魅术的觉察力。Rossil收回探触，心想，那么他们必须快一点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他总觉得这样下去对美音很不安全——

他迈出了一步，旋涡在他身周舞蹈。他突然发现那水流不是水流——起码不是简单的水流，每一股水流都带着自己的颜色、影像和记忆，在他面前飞舞着，生长着，放映着。Rossil觉得不妙，他总觉得那一切应该都是正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的现实。

或许这水只对他的知觉开启，而对美音无效。它会加倍敏锐化他的魅术知觉，而遮蔽其他人的。Rossil直觉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过于敏锐很可能导致的后果就是过于脆弱。心灵的魅术感知力是他的优点和缺点，是开启的过程同时也带来被占据的可能，是他的必杀技和致命伤。如果完全暴露……如果理智对心灵的感知失去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