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天
“我想尊敬的Rossil Witchery先生只是在友好地回答你的问题。”一个轻快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上传来。
Rossil怔住了。一群人同时抬头看去。荷布张大了嘴巴,表情非常震惊。可以原谅。Rossil模糊地想,因为他也非常惊讶——
校长室的门打开了——就是那个刚刚还被空间屏蔽着无法到达的地方,那间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屋子——而Rossil保证,这期间绝对没有人途经旋转楼梯上过楼——校长却凭空出现在了校长室门口。
校长站在旋转楼梯的最顶端,一手撑着门把手,低头向下俯看着他们,友好地微笑着。Rossil第一个反应是——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亲眼看到过费尔普斯的校长。每一次看到校长的时候他都在学生大会的人群中,离着主席台有着遥遥无期的距离,听着一个身穿礼服的模糊的小点滔滔不绝地发言——但他竟然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矍铄而友善的老人是费尔普斯的校长,就像他全身每一根头发、手指、衣服、姿态、气场,都被打上了“校长专属”的标签似的。
“Witchery先生也会这样保证的,是不是?Witchery先生。”校长俯视着Rossil,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轻松愉快地说。
Rossil于无形中感到一阵压迫。那不是魔法的压迫,是只属于人类世界的威严,却会让他不自觉地心生胆怯,精神涣散。光鼠们在他放松精神的一瞬间消失了,化作空气里的淡淡微风。而他犹疑地低下头,说:“是的,校长。”
“我之前好像听到你们在说什么。”校长笑容可掬地说,并没有从楼梯上踏下来的意思,因而那轻声细语便在遥远的距离之中愈加缥缈,显得周遭分外安静,“是说关于Witchery先生和秋木级长的事情吗?我很乐意在休闲的时候听听年轻人的八卦,要知道,很多时候大家都躲着不让我知道,明明我对此非常感兴趣。”
“不。”荷布立刻说,甚至抢在Rossil之前,“我们没有。我们只是——”他不确定地看了Rossil一眼,“聊天。嗯,我们在聊天。”
“那就真是太好了。我之前好像听到一些对Witchery先生品行的怀疑,那可让我大伤脑筋呢。要知道,我是非常尊敬他的。即便有时我在深夜突然去拜访他,他也从来不会把我这个寂寞无聊、需要陪伴的老人赶走——”
Rossil也搞不清楚,相比之下,究竟是听到校长这么说的自己更加吃惊,还是荷布更加吃惊。校长什么时候来过他和陈烬的寝室?他失忆了吗?
“校、校长——你是说,您是说,您半夜常去看望Rossil Witchery?”荷布看起来被彻底吓呆了。
“是啊。能对我频繁而无聊的拜访保持耐心的年轻人可是寥寥无几呢。像拜访陈烬爵士就是我不可想象的……”校长做了个害怕的动作,呵呵笑了。
“您每次去的时候,他都在寝室的床上?”荷布问。而校长笑眯眯地点头,看着荷布的脸色由惊恐的红紫色彻底转为失望的青白。Rossil逐渐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他在床上,这就不可能半夜去和秋木美音幽会,在学校流传的谣言就会不攻自破了。他突然欣喜起来,在费尔普斯里,还有比拿到校长的证词更为有力的证据吗?——可是。他随即疑惑了——假如他没有失忆的话,校长没有来过他的寝室。校长为什么要不惜做伪证来保护他?
“好吧……既然这样,我明白了。我之前或许被错误的消息误导了。”荷布阴郁地说。失去了这样一个抹黑Rossil名誉的机会,让他大为不快,“我想一定是那些平民乱传谣言,他们从来都学不会什么叫谨言慎行。但起码Rossil今天下午闯了女生寝室楼,今晚还在校长室附近晃荡——”
“哦,那么我们所知道的事实又有些小小的出入了,不是吗?我听说下午Rossil爵士是被秋木级长邀请去女生寝室楼的。这一点Vila女士也可以证实。而现在,他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出自于我的邀请。”
“校——校长您邀请的他?!”荷布震惊地说。Rossil决定,自己刚才用“惊呆”的时候太早了,也许这个词留到现在使用会更为合适。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比“呆”更加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荷布现在的表情——荷布一边看看他,又看看校长,满脸惊慌失措,看着他的时候眼神充满了“天啊,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的惊恐。不知为何,那惊恐令Rossil感到很满意。
“是啊。”校长微笑着说,Rossil总觉得他的笑容里也带着某种满意,“那么荷布,你在这里干什么?”
荷布看起来被弄糊涂了,“我……我……我协助巡查……”
“我记得上次已经对你说过,校长室周围的安全不需要级长来保卫。尤其是,更加不需要非级长的罗杰爵士来保护,你还记得吗?”校长轻叹着说。
荷布吞了口口水,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校长的意图,“是的。”他轻声说,看起来打算认命了,“我——我们这就走。您和Rossil少爷的密谈,当然是要保密的,就像是每次您和一个学生的谈话内容一样——我现在就离开。我保证。”
“很好。”校长说。Rossil回头,看着荷布带着他那一群跟班,狼狈地走下了旋转楼梯。伯恩斯看大家一个个离开,满脸迷惘,自己也跟在队伍最后准备走掉,却被校长一声喊住。
“不,伯恩斯先生,你当然不需要离开。”
“我?”伯恩斯迷惘地说,“但校长您没说也邀请了我——”
“那是句谎话。不过,当然啦,我随时可以把您加入我邀请的行列。”校长笑眯眯地说。而伯恩斯现在看起来完全糊涂了。他正被校长的“那是句谎话”严重地困扰着,试图分析出这句话只是一个笑话。在伯恩斯心里,校长是绝不会说谎的。
“校长。”Rossil抬头,决定单刀直入,“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会告诉你们的。”校长保证,“不过在那之前,你们愿意进来,花个十分钟时间,在校长室坐坐,陪陪这个孤单寂寞、青春不再的老人吗?”
Rossil被莫名其妙地请进了校长室——同样莫名其妙的还有伯恩斯。这一回他们顺着楼梯向上爬,才走了十几阶就顺利地到达了校长室门口。校长让他们在他面前坐下,给每人倒了一杯茶。
不是英国红茶,也不是西欧上流社会曾在任何一个时候流行过的茶点,而是用澄清的水,冲开深色的、细碎的叶片。热水注入杯中的时候,茶叶会翻滚、上升、缓缓沉底,蒸腾出的清香也带着苦涩。
Rossil好奇地看着茶叶,但很快他就不耐烦了。校长泡茶的动作前所未有的繁复、冗长、缓慢,他在记忆里从未见过这样缓慢而富有艺术性——大概也只剩艺术性了——的泡茶方式。他敢肯定西方贵族没有一个种族曾发明过这么无聊的泡茶方法,这简直是在制造某种工序精确的化学药水。他偷偷瞥了伯恩斯一眼,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满脸虔诚和尊敬。这种表情令Rossil的忍耐更加艰难和痛苦。
当约定的十分钟过去了一半,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校长,这是什么茶?”
“这是中国的普洱茶。”校长抬起眼皮,微微看了他一眼,脸上划过一丝笑意,“我想我实在太考验年轻人的耐心了。对不起。我这就停手。”他收起茶壶。
Rossil有些脸红,喃喃地说:“我只是觉得五分钟已经过去了,校长时间宝贵,只剩下五分钟——”
“我承认,陈烬爵士教会了我一些身为校长不该感兴趣的事情。”校长轻叹,“你可能会说这是奢侈的中国式享受。但是,对于一个老年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消磨时间的方法了。现在不来尝尝吗?陈烬说我泡茶的功夫已经快和一个纯正的中国人差不多了。”
伯恩斯一脸敬畏地接过茶杯,Rossil举起杯子,犹豫一下,轻啜了一口。水里淡淡的涩气直冲鼻孔,让他忍不住皱眉——他一向喜欢奶茶、甜点、布丁,总之那种甜腻温柔的味道——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再装腔作势下去,“校长,您让我进来有何贵干?如果只是为了帮我解围,那么我还是不打扰——”